美国大西部的征服者——风滚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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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俄罗斯干草原远道而来的入侵者,怎么会变成美国大西部的象征?
(神秘的地球报道)据美国国家地理:麻烦大概从日落时分开始出现。有一对城市夫妇驾车到沙漠里兜风,结果车子抛锚,将他们困在一条荒凉的峡谷公路上。四周寂静无风。但就在这时候,开始有一颗接一颗的风滚草朝他们聚集过来,仿佛黑夜里的狼群。
「它们在跟踪我们!」女主角喊道。她丈夫企图阻挡,结果有一株风滚草跳起来,扑向他的眼睛。
「简直像八爪章鱼一样!」丈夫将风滚草从脸上扯下来之后大喊。 「里头有活生生的力道!……这力量怎么来的?一棵枯死的野草怎么可能自己动起来?」
古老的黑白科幻影集《第九空间》里还有其他更吓人的情节。但对我来说,〈沉默之声〉这一集特别恐怖。
我自己与风滚草这种怪物的相遇始于某个秋天。当时我和太太为了养马,决定在圣塔菲市郊外买一块地,大约1公顷大。我们那时就注意到有一些干枯的风滚草遗骸散落四周。但这是预料中的事。学名Salsola tragus的风滚草又名俄罗斯蓟,在美国西部已是无所不在。买下这块地几个月之后,我们又发现了更多风滚草:在3月狂风的吹袭下,一堆一堆地聚积在几株矮松子与杜松树周围。
我试着不去担心。我在城里的家中就已经跟各式各样的杂草奋战过,包括偶尔出现的风滚草。此外也有地肤和播娘蒿(一种似乎不怕火也不怕除草剂的野生芥菜),以及黄色的柳穿鱼,会释出一种能在皮肤上造成灼热感的化学物质(一种「除人剂」 ),用来对付像我这种爱拔草的人。我们给这些东西取的英文俗名充分反映了人类对它们的憎恶:pigweed(意为「猪草」)、dogbane(「毒狗草」)、horseweed(「马草」)、sow thistle(「母猪
蓟」)、stink grass(「臭草」)、ragwort
(「破布草」)、poverty sumpweed(「穷酸草」)。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演化,它们已经能在地球上最严酷的环境里生存,所以不论到哪里,对它们而言都很轻松。
后来我发现,风滚草堪称杂草中的成吉思汗。这种又名俄罗斯蓟的入侵者来自乌拉山以东的欧亚干草原,在所有它占领的土地上都展现了骇人的生存能力。每年冬天,这种草都会枯死,茎变得又干又脆,风一吹就断。接着它们开始滚呀滚,聚积成一个个丑陋带刺的褐色大球,有时多到足以淹没一栋房子,或是助长野火的气焰。这种几乎一无是处的草最大可以变得像一辆福斯金龟车那么大,还能沿着数公里长的滚动路径一路撒下多达25万颗种子。接着这些种子就潜伏在土壤里,等着展开下一波侵略。
当牧场上春雪融化、夏雨初降时,几千颗俄罗斯蓟的种子就开始在阳光下冒出头,仿佛一颗颗蓝绿色的小星星出现在褐色的土地上。这些幼苗沐浴在阳光下,看起来如此地漂亮而无害。但它们接着就开始变形。几天之内,它们就长到我的手掌那么大,而当我想把它们从地上拔起时,那紫筋暴露、橡皮似的根部就像怪物一样紧紧勾着土壤。它们还不想离开。
再过一个星期,有些已经长到像保龄球一样大。我们知道它们很快就会变成两三倍大,于是用锄头把它们劈烂,放到吉普车后座,载到垃圾场丢弃。两个星期后,它们又回来了。
整个夏天,我们大多数的星期六都忙着把新割下来的草塞进超大号垃圾袋,想让年幼的植株无法播种,阻断这个古老的循环。我会把整块地都翻过一次,但是一星期后,我又得重新来过。风滚草真的无所不在。
接下来几个月里,风滚草和我陷入一种猎物与捕食者的循环,于是我发展出了猎人的直觉。就算是最微小的Salsola幼苗也逃不过我的法眼,这时我就得把整片草都砍死。我试过用电动除草刀把它们割下来、用丙烷喷灯烧死它们的宝宝。我也试过除草剂。但所有方法的效果都非常有限。 Salsola永远领先我一步。
没多久,我开始会花好几个小时研读《大西部野草》、《野草科学入门》这类书籍。了解敌人可以得到一种满足感:它的习性、它的行为学――有时似乎还有心理学。现在我确信这种植物已经学会如何躲过我的耳目,会偷偷缩在岩石旁边,然后赶在被我抓到之前结出种子。到了11月,当它们的蔓延终于因为冬天来临而平息时,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风滚草。我的脑中则会响起金.奥崔那首可怕的歌:
〈翻滚的风滚草〉。
我周围的风滚草唱着它们寂寞的歌。
那些月光下、草原上的夜晚
我骑着马,唱着这首歌。
我看着它们翻滚
对大地立下爱的誓言……
对大地立下爱的誓言咧!说抢劫掠夺还比较差不多吧?辛苦这么久,到翌年春天,俄罗斯蓟还是一样猖獗。而且当然,这场必败之战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打。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
1880年10月,位于华盛顿特区的美国农业部第一次接获报告,说有一种奇怪的植物开始在南达科塔州刚整过地的农场上出现。报告里还附了一个这种植物的样本,是在密西西比河边的扬克顿镇附近发现的。这份资料被归档,然后就这样被遗忘,直到十多年后,开始有更多人寄样本过来。其中一份是在亚伯丁发现的,位于较早那份标本的发现地西北方320公里处,另外一份甚至来自远在北方的北达科塔州。 1890年代早期,有一名立法者提议在北达科塔州周围筑一道栅栏来防止风滚草继续扩散,但为时已晚。那时候,风滚草早已扩散到加拿大了。
美国农业部科学家詹姆斯.杨在研究风滚草的历史时,搜集了许多记录这场入侵的信件。 1891年有一名农夫写道:「南达科塔州密西西比河以东的大部分地区都已被这种野草侵占了。在该州某些区域,这种讨厌的野草已经变得太过强大… …许多农夫被迫搬离家园。」
另一名举报者提到,有「知情的俄罗斯人」告诉他,说他的故乡奥德萨附近长了很多这种草,「而且应该是俄罗斯人以某种不知名的方式带进美国的。」
于是,华府派出助理植物学家李斯特.霍克西.杜威前往进行调查。杜威访问了他所能找到的每一个能够针对这场入侵提供相关资讯的人。我想像他骑在马背上,手里抓着「通缉」海报,上面印有风滚草的大头照。他把问卷发送到七个州的郡政府,让他们回答这种植物是什么时候首度被发现,现在又扩散到了哪里。调查结果让杜威相当惊骇:「在相对算短的20年时间里,俄罗斯蓟的生长范围已经扩散到超过9万平方公里、几乎相连的土地上。」
爱荷华、内布拉斯加、威斯康辛州某些区域――全都被攻占了。杜威很快就回报上级,这场入侵并不是什么阴谋的一部分。大约在1873或1874年的某个时候(杜威做事就是这么精确),有一批来自俄罗斯、夹带了俄罗斯蓟种子的亚麻籽,被意外种在了南达科塔州苏格兰镇附近的一座农场上。
「俄罗斯蓟的扩散速度已经远远超越了美国任何已知的杂草,」杜威这么报告。 「根据过往纪录,就算是刻意引进、刻意散播的植物,也很少有几种的扩散速度比得上俄罗斯蓟。」
俄罗斯蓟很快就在美国西部扩散开来,沿着道路、灌溉渠、铁轨落地生根,或是混藏在运输的谷物里。到了1885年,它就已经抵达加州。短短几年之内,俄罗斯蓟就出现在超过12个州。在新家园恣意翻滚的风滚草,简直就像一个效率高得吓人的播种机器。
风滚草几乎不浪费时间长叶子,而是把力气拿来孕育小而多刺的苞片。苞片与茎之间的缝隙里,藏着小到几乎看不见的花苞,能够长出种子。每一颗种子里都有一个Salsola的胚,蜷曲如蛇,日间温度只要回升至零度以上,就会立刻展开长成幼苗。只要一点点水分,这种杂草就开始生长,扎下的根最长可深达2公尺,触须还可以伸得更远。
到了深秋,当成熟的风滚草结满了种子,底部的一层细胞会像苹果顶部的茎一样变得脆弱,使之容易脱落。接着必定会起风。风滚草于是断裂,开始滚动,重新散播种子。沃土也好、贫土也好,不论是干是湿、是黏土或砂土、是碱是酸――只要有机会它就见缝插针。地面只要曾被犁、铲子,或牛的蹄子铲松,俄罗斯蓟就能生长。
俄罗斯蓟也持续在自己的原生地成长茁壮,在欧洲与亚洲的干燥地区蔓延扩散。加拿大、澳洲、阿根廷、南非也全被征服了。 1960年代早期,当内华达试验场的地面核武测试终于停止时,第一种重新长出来的植物据说就是俄罗斯蓟。带有辐射的俄罗斯蓟从华盛顿老旧的汉福特核能储存地滚了出来,冷战时期美国就在这里生产钸。哪天要是听到俄罗斯蓟出现在月球上,我恐怕也不会太意外。
去年春末,为了亲眼瞧瞧这场混乱的起源地,我搭机来到南达科塔州的苏瀑市,租了一辆车,往南开到博诺姆郡,当年那些倒楣的南达科塔州农夫就是在这里让这邪神给逃出来的。沿着田间道路行驶时,我脑海中浮现了《第九空间》那一集的情节:最后终于有个半疯的怪老头将这对夫妇从攻击他们的野草手中救出,之后他们在老人的农舍里避难。桌上放着一本老人的日记:「这些野草背后有一种邪恶的智慧,」他在完全疯掉之前写下这样的文字。 「不,不是在背后,是在它们『里面』!」
近郊路旁的一块牌子指出前方就是苏格兰村,居民891人。这里不像加州的卡斯楚维,在路上立了一个拱门,写着「世界最大朝鲜蓟中心」。身为俄罗斯蓟的故乡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主街上立着一座紫色的水塔,继续往前走就是一座公园,有小孩在里面玩耍。其中一个角落里,在公园的养护范围之外,有几棵风滚草匍匐在那里,等待入侵的机会。该地区的大部分土地都在种植玉米和大豆,因此我看到的俄罗斯蓟并不如我原本预期的多。它们大部分出现在路边,在无人照管的低地里。由于能让风滚草滚动的开放空间已经变少,加上大量使用工业级的除草剂,风滚草已经迁徙到西边较友善的环境去了。
我继续开往弗密良,我已经安排好,要到南达科塔州大学的植物标本室看一些俄罗斯蓟的古董标本。其中最古老的标本采于1892年8月,以风滚草的生命周期来看,已经是超过100个世代之前的老祖宗了。
为了遏止俄罗斯蓟的蔓延,美国农业部的科学家已经和俄罗斯、乌兹别克和土耳其的同事合作多年,针对原生栖地上会啃食俄罗斯蓟的害虫,如螨、象鼻虫、蛀虫、真菌等等,进行实验。其中一个研究员林肯.史密斯预测,若能将这类生物防治法引进美国,「应该有助在广大区域内将俄罗斯蓟的族群减少到无害的数量」。但目前联邦政府尚未准许将这些害虫施放到野外。我想有这样的联邦法规应该是好事。我只是很扼腕,假如当年也有这样的法规将风滚草拦截下来就好了。目前而言,这种杂草真正的天敌就只有我们。
但我们也不是很团结一致。每到耶诞节,亚利桑那州昌德勒的市民就会用风滚草搭起一棵耶诞树。而在新墨西哥州的阿布奎基,40号州际公路旁立着一尊不怀好意的巨大风滚草雪人。
堪萨斯州的花园市甚至有一座「大草原风滚草农场」,种著一排排整齐的俄罗斯蓟。广告还写:「经过检验、品质优良的风滚草!」他们把风滚草当成装饰品出售,每棵15至25美元,装在箱子里寄出。 (还有个特殊网页专门服务日本客户。)犹他州的一名男子还自豪地告诉我,说他的风滚草曾被用来装饰时尚品牌Ralph Lauren的店面、上过百老汇舞台,也曾被用在以大西部风情为主题的婚礼上。只要14.99美元,就可以从他那里买到一包风滚草种子。
从物尽其用、拥抱现实的观点看来,这类集体化、商业化的行为也许有其值得欣赏之处。但我绝对不买单。对我而言,这就只是一种通敌行为而已。
撰文:乔治.强森 George Johnson
摄影:黛安.库克 Diane Cook/连恩.简谢尔 Len Jensh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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